韩三平的电影观
向新中国成立60周年献礼的影片《建国大业》,前天下午起在全国各地隆重上映。
韩三平,中国电影集团公司董事长,中国电影制片人协会理事长,《无极》、《赤壁》、《梅兰芳》、《长江七号》、《疯狂的石头》、《投名状》、《南京!南京!》、《疯狂的赛车》等影片的出品人,“CCTV2008经济年度人物”,国际电影制片人协会第一副主席……在这众多头衔之后,如今又增添了一个耀眼的称号———《建国大业》总导演。
在接受《解放周末》独家专访时,韩三平从《建国大业》谈到中国电影产业,动情时双手挥动,凝思时双目深邃,激情与情怀,洋溢其间。
北京怀柔,国家中影数字制作基地。
走进这个完全建成后拥有20万平方米各类电影设施的基地,但见一幢幢深色四方建筑整齐排列,窥不出什么端倪。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说,这些建筑的内部拥有电影制作全部流程所需的设备,堪称世界一流水平。好莱坞最大的摄影棚是3700平方米,而在这个基地里藏着的超大摄影棚却有5000平方米,里面足可以搭建一架波音飞机和三四列火车。
在《建国大业》紧张的后期制作间隙,我们见到了韩三平。
如果要我给《建国大业》定位,我说它是一部中国的“英雄史诗片”
解放周末:作为献礼新中国成立60周年的最重头的电影,《建国大业》未映先热,开拍至今一直备受瞩目。这是您18年后重执导筒,当时为何会接拍此片?
韩三平:当初张和平(北京市政协原副主席)给我打来电话,希望由我来执导,他说了很多理由,但最终打动我的是他说了一句“新中国成立60周年了,应该实实在在到一线来奉献一点力量、留一份纪念”,最后电影局领导和总局赵实副局长决定让我担任总导演,尽全力拍好这部影片。
解放周末:有人说《建国大业》是主旋律电影,有人说是励志片,也有人说是英雄片,您对它的定位是什么?
韩三平:在刚接到这个任务时,我并没有太多考虑这部片子的总体风格和定位,在修改剧本、物色演员和拍摄的过程中,我才形成了一个比较成熟的想法。现在如果要我给《建国大业》定位的话,我说它是一部中国的“英雄史诗片”。
解放周末:为什么这么说?
韩三平:我们选取了一个很特殊的时间段,就是1945年到1949年这五年。这五年可以用翻天覆地、波澜壮阔来形容。
当时世界历史的大背景是,二战刚刚结束,人类的一场人为造成的浩劫刚刚结束,全人类都在思考未来,怎样避免同样的灾难再次发生?怎样避免法西斯分子这样的人物再次出现?而这个时候的中国,在近百年来的历史上,第一次战胜了外敌入侵,国共合作,友国协助,战胜了日本法西斯。接下去,中国该怎么办?
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代表着两个不同的阶级、两种不同的政治派别,两种截然不同的利益,这两大政党各有一位非常著名的代表人物,就是毛泽东和蒋介石。
解放周末:一位英雄与一个枭雄的较量。
韩三平:是智慧、理想、人格、世界观、情怀的全方位较量。
解放周末:历史要作出选择,中国要作出选择,人民要作出选择。
韩三平:极其深刻的选择。最终,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共产党战胜了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,建立了新的国家。这个新国家的建立,在中华民族历史上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。这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,而是制度发生了根本变化,而且,变化不仅发生在政治制度上,还有经济、文化、军事、教育,乃至社会的观念上。
因为这是一个风云时代,所以它必然发生一系列震惊中外的风云事件,这些风云事件背后必然会有许多毛泽东所说的“风流人物”。应该说,那个时代带有浓厚的英雄史诗意味,4.5亿中国人的命运都与这些事件、人物紧密关联,这种影响远远超过一个歌星、影星、文人,是在一切领域产生深刻的影响。
解放周末:18年前,您导演了《毛泽东的故事》,18年后,您再次选择了这位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伟人。
韩三平:1999年,美国《时代》集团组织了100位西方各领域的专家,评选20世纪影响世界的100个人物,中国有两位,一位是孔子,另一位就是毛泽东。同时,他们又评选了影响世界的100个事件,其中有毛泽东领导的二万五千里长征。在人物和事件中同时当选的,只有毛泽东。这就证明,毛泽东不光是中国人民的英雄,对人类社会而言,他也是一位英雄。很多国外的大导演都想拍毛泽东,斯皮尔伯格和奥立弗·斯通都亲口跟我说过,他们想拍毛泽东这个人物。陈凯歌、姜文都曾经跟我说过,他们最想演的人物就是毛泽东。毛泽东是我们民族的财富,是文化的财富,从一定意义上讲,他对人类历史、对中华民族的影响还会长期地延续下去。所以我个人或者说我们这一代人,是很崇拜这位英雄的。
解放周末:您从小就有英雄情结?
韩三平:我小时候喜欢看电影《地道战》、《铁道游击队》,喜欢李向阳、刘洪。男孩子都有这种情结吧,我更强烈一些,对银幕英雄形象更加崇拜。我觉得我们这种英雄崇拜和现在的那种追星是有本质区别的。
解放周末:所以您要用一部英雄史诗片去激励年轻人培养一种英雄情怀,而不是浅薄地热衷于追星。
韩三平:对!因为《建国大业》是一部英雄史诗片,所以我们希望它对现在的观众,尤其是青年人,能有强烈的励志作用。不是要青年人向这些历史事件和人物直接学什么东西,而是希望他们首先了解这段历史和这些人物,因为这是我们民族的精神财富。
解放周末:这样的英雄史诗片,是新中国成立60年来的第一部吗?
韩三平:如此直截了当地从政治、军事、二者的基础经济三个方面恢弘地来表现1945年到1949年中国历史状况的,至少是很重要的一部。
在中国电影界,我是典型的从“士兵”到“将军”
解放周末:您小时候看《铁道游击队》,有没有想到过将来要成为一个拍大片的电影人?
韩三平:根本没想到过。我们这代人正常读书的年纪都被耽误了,我1971年当了兵,空军地勤技术兵,1975年复员。复员以后,有一次我偷偷跑去开车,结果车翻了,撞断了手,休息了3个月,把分配给错过了,那次把我分在茶叶厂。后来又分配一次,就分到峨眉电影制片厂去了。要不是那次阴差阳错,我现在也许就是茶叶厂厂长了。
解放周末:到制片厂以后,是怎么拍上电影的?
韩三平:那个时候导演、编剧都必须是专业人才,我才念了几年书啊,我是去当照明工的,就是一个“灯爷”。那时候照明工还要在灯架板上给演员打灯,顶棚上热得不得了。
解放周末:做导演是后来的事情?
韩三平:后来就朝这个方向努力了,先考上四川大学中文系,毕业以后听说电影学院有导演系进修班,大伙儿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,我也钻进去了,所以后来就做了导演。
解放周末:您执导的第一部电影是什么?
韩三平:第一部是1986年拍的,叫《不沉的地平线》。那个时候等级是非常严格的,从场记、助理导演、副导演、联合导演,再到导演,第一部还是联合导演。第二部是《避难》,讲的是在一个教堂里,几个避难的中国女性和日本侵略者之间的那种较量和斗争。
解放周末:第三部就是《毛泽东的故事》吧?
韩三平:是的,为那部电影我倾注了很多心血。
解放周末:那里面的毛泽东和《建国大业》里的毛泽东一样吗?
韩三平:完全不同。那个时候毛泽东被封为神,像一个超现实的英雄,《毛泽东的故事》主要的任务是把他还原成一个人。这部电影里,扮演毛泽东的古月获得了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。但这部电影与《建国大业》不是一个等量级的,高度与深度没法比。
解放周末:作为一位导演,那个时候您就开始显露才华了,但后来为什么没再拍下去?
韩三平:在峨嵋电影制片厂我先后做过文学编辑、场记、副导演、联合导演、导演,之后国家进行改革,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,需要大量的新型管理人才,上级组织就从懂电影制作、制片和导演的这些比较年轻的人中间抽调了一批做行政管理工作,我被抽调出来担任了峨眉电影制片厂的副厂长。1994年我到北京,当了北影厂副厂长、厂长,后来就是中影的副总经理、总经理、副董事长,到现在的董事长。在中国电影界,我算是典型的从“士兵”到“将军”,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,哈哈。
如果没有1997年《甲方乙方》的出现,我恐怕就做不成电影了
解放周末:刚到北影厂上任的状况还记得吗?
韩三平:那是中国电影最不好的时候。投100万下去,不是亏10万、20万,而是80万、90万。那个时候经济体制已经从计划经济逐步转向市场经济,但是文化产业领域基本上还是计划经济模式,完全不适应大环境了。我们是真的在摸着石头过河,没有任何经验。当时北影厂和其他电影厂一样,连发工资、报销医药费都难,非常艰难。
解放周末:难到什么程度?
韩三平:难到根本就没钱能拿来拍电影,连维持正常的工资、医疗、福利,甚至冬天的供暖都非常吃力。我印象中有一次,刚发完工资,总会计师就来跟我说,厂长,账上还有16万。16万是什么概念?就是全厂职工报销一次医药费都不够。
解放周末:也是在那个时候好莱坞电影进来了,又是一种冲击吧?
韩三平:非常巨大的冲击。原来我们看到的进口片都是他们五年、八年以前生产的,而那时候当年的片子就直接进来了。我还记得第一部进口的动作大片是《真实的谎言》,一来就票房过亿,那时候我们自己的本土电影要做到一千万元票房都很难,这一来真的把中国电影冲得一塌糊涂,而且本土创作又正好遇到了一个瓶颈期。中国电影怎么办,中国电影向何处去?现在说起来蛮轻松的,其实那个时候心情很沉重。七八年前,我去韩国,晚上10点,电影院还是人声鼎沸,当时我觉得特别悲凉,因为中国电影没人看,经营惨淡。直到1997年,我的一个朋友冯小刚来找我,说他想拍电影。
解放周末:冯小刚当时应该是电视剧导演吧?
韩三平:是的,他们刚拍了《编辑部的故事》、《北京人在纽约》。后来我们左思右想,要怎么让观众愿意掏钱进电影院?得先让人乐起来才行。最后我们决定在过年的时候拍个喜剧片给大家看,就做了《甲方乙方》,这是中国第一部贺岁片,总票房3600万元,这在当时的中国电影市场上绝对是个奇迹。说实话,如果没有当年《甲方乙方》的出现,我恐怕就做不成电影了。
解放周末:听说您还带着导演们四处找人给电影投资。
韩三平:当时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投资,有一次一批银行家在四川乐山开会,我就带着十几个导演去跟他们谈,后来一次带了四十几个导演去“化缘”,陈凯歌、冯小刚、李少红、田壮壮都去了,反复游说,让人家相信中国电影是有前途的,是能够为资本带来回报的。有一次怕谈好的投资跑掉,结果半夜三点爬起来跟人家签约。我们都是为了中国电影。
解放周末:中国电影能走到今天真不容易。
韩三平:这是非常痛苦的蜕变。我把新时期的中国电影分为3个十年:1976年到1986年,那是蓬勃发展的时期,第五代导演应运而生,不仅在世界舞台上几乎拿遍了所有奖项,老百姓也喜闻乐见;1986年到1996年,是一个痛苦的转型期,一方面因为各种娱乐形态兴起,全民卡拉OK,全民捏脚,全民看《渴望》,另一方面,电影自身进入了一个高峰之后的茫然状态;1996年到2006年,是复苏阶段,“国产大片”就是在这个阶段出现的,我个人觉得很好。
解放周末:电影开始归位了。
韩三平:一个产业特别兴盛和特别衰退自然有它的理由,但是随着历史的进程,它一定会被归于它应该在的一个位置。虽然我接手北影的时候,现实不容乐观,但我还是乐观的,我觉得电影作为一个百年的工业,一定会找到它应有的位置,绝不是被淘汰。我很相信毛主席在《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》里的一句话:“往往有这种情形,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,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!”俗话说:猪往前拱,鸡往后扒,为了生存、为了发展,必须咬牙坚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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