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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种地——一个纪委书记留给自己的后路 2001年3月9日 16:23 [题记]一个副厅级的纪委书记给自己留下的后路是什么？中共石家庄市纪委书记、被百姓称颂为“当代包公”的姜瑞峰的打算不可谓不“悲凉”——回家种地。姜瑞峰只求在老百姓心目中成就一个“好官”的形象，呼唤更多的老百姓热爱共产党。这张凝聚着高尚和痛苦的“黑脸”，你敢不敢当作一面“镜子”去正视？ 何斌 姜瑞峰的办公室，石家庄市兴凯路70号，中共石家庄市纪委所在地。 (伴随着一阵热情的笑声，姜瑞峰把我让进他那间宽敞的办公室。陈设很简单，墙上挂着几幅铭志的条幅与照片) 姜：“请进请进，大老远来的朋友�！� 记：我是慕名而来，想一睹“当代包公”风采。姜书记，您的脸没有我想象的黑嘛！ 姜：哈哈！别别！说实话，我并不欢迎你们来。我已经吃了宣传的亏了。如果说能婉转处世、四面逢源，该送的送，该跑的跑，那我可能就缺你们的宣传。 记：我们也有过这样的忧虑，宣传一个纪检英雄没准会给他的工作添乱。 姜：对我的宣传一度铺天盖地，一是电视剧轰动全国，二是中央电视台的《东方之子》两次，《焦点访谈》三次，还有《东方时空》两次，再加上全国的新闻媒体。特别是我被评为“人民满意的公务员”巡回报告全国各省市，各个方面的宣传对我来说简直是杀伤性的、毁灭性的宣传。从宣传的内容来讲，都是所谓的事迹，惩办的对象都是有名有姓的，有句话说“鞭打牛，兔子惊”，不仅原来处理的人不能接受，凡有严重问题的人都受触动，且恨之入骨。说句公道话，我的影响也是用牺牲了一批腐败分子换来的，再宣传一次，那意味着被处理的人们及其门生故吏和亲戚朋友们更要恨我。 记：来，姜书记，请抽烟！咦，您也抽软壳中华，别人送的吧？！ 姜：嘿！怎么，像我这级干部，抽两包中华烟不能算腐败吧？即使再廉洁，我也不再抽几毛钱的烟了。这烟还真是人家送的。我的烟的来源很多，一个是我经常在外面做报告，对方给我的稿费我不收，看我抽烟，送我两条烟，一年做几十场报告，我还缺烟抽吗？另外儿子、闺女逢年过节，他们也得表示表示吧。不过，石家庄(的关系)的烟我不抽，我在哪儿工作不抽哪儿的烟，当然也不一定，因为抽石家庄的烟就犯了错误，但是我跟他们不沾任何关系。实在退不了的就上缴机关，待会儿你可以看看我上缴的礼品。我现在的收入在市级领导中还是比较高的，1500多块，花不了了。 记：您耗烟量大吗？身体状况好吗？ 姜：不大，一天到不了一包。身体，没大病，不过小毛病倒是有，比如我现在这么坐着，腿就发疼。事情多，天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儿，没办法。记：每年做报告，您走了不少地方，有没有出国考察过？姜：没有，这些年有很多出国机会，为什么不去？我不忍心花这些钱，一次几万元，那就几十万斤粮食，就是说要有几十亩地种的粮食供你出一趟国，因此没有跨出国门一步。 记：姜书记，您在永年八年，查办了那么多的案子，得罪了那么多人，可听说您离开永年时老百姓都上街为你送行。真是这样的吗？姜：那假不了。我在那儿，四年大队长，处理了699起案子；四年纪委书记，处理了536个案子。1994年12月25日上面通知我元旦前到省委上班，我请求宽限十天，我要向永年人民告别，向永年42个乡镇5个区的干部告别，包括被我处分过的干部。我说我要走了，有冤伸冤，有仇报仇，不然，过期作废。那些天，我早出晚归，所到之处，百分之九十的场面都是痛哭流涕，包括受处分的干部都拉着我的手说，是你挽救了我，我有一个唯一的要求，我们照个相吧！所以我想，犯错误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坏人，没有被抓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。 记：听说您到这里第一天，就遇到门口上访群众给你下跪？ 姜：是的，看到那番情景，我心如刀割，实难承受，为什么？老百姓给我们下跪是极不正常的，为什么呢？向别人屈膝，是要在特殊的对象面前。过去讲上跪天，下跪地，中跪父母，那么他肯给你跪下，说明什么问题？说明他的问题在当地和基层得不到解决，说明他告状无门、伸冤无处的情况下为了感动你，为了让你相信他有冤，能够通过这个自古以来的中国最高礼仪来唤起你对他的同情，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无动于衷，于心何忍？ 记：您觉得反腐败能不能达到一个使老百姓满意的效果？ 姜：我可以告诉你，反腐败斗争最终要取得决定性胜利。尽管目前反腐败斗争的任务还十分严峻，目前老百姓还不太满意，但是中央反腐败的态度非常明确，不断取得明显的阶段性成果。关键问题，从中央到地方得有一个一致的态度。 记：您自己上饭馆吃饭吗？ 姜：不上。一方面是没有时间涉入某种环境中去感受，另一方面是从主观上克制。因为我的工作性质所决定，不敢涉足于这些地方，包括饭店、宾馆，我个人和私人活动从没有去过。照理说一年到头了，带上孩子老婆到饭店里吃上一顿饭，也未尝不可，但对我来说就不能，会给群众产生错觉。纪委本身抓廉洁自律，禁止大吃大喝，如果我带着孩子老婆下饭店，是吃公家的还是吃个人的就说不清，人们会议论姜瑞峰也大吃大喝。所以为了不产生影响，就不能去了。 记：做一个好的纪检干部是不是得作出很多牺牲？ 姜：仅仅在这面也不能说做出了多大的牺牲，也不能说克制自己就感到有多大的委屈，但是，方作为纪委书记，一些事还是不去做的好，因为在反腐败的形势下当一名纪委书记，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必须做到。我想这是作纪委书记的起码条件。 记：集目前最高级的党政纪三顶“红帽子”于一身，您有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慨？ 姜：现在有些事儿，老弟，有些事儿本来就该那么去做对的，反成稀罕事儿了。廉洁奉公，本是为官之本，现在却被树成典型。我觉得树廉洁典型，本身就不对，不对在哪儿？人家会说你廉洁干部太少了！是不是？而且这些荣誉虽是我成名的称号，却也是断送我前程的一刀。谁敢重用我这么个“反腐败勇士”。 记：听说您因为在办案中屡屡触动关系网而萌生退意？ 姜：是有这个想法，我这个想法有两个方面的意思：一是目前工作太难，再做下去，就我的能力和精力已经远远不及。毕竟匹夫之勇，特别是没有适应形势的能力。我现在回顾过去的工作，只知就事论事，只知道让群众满意，不懂得如何让领导满意。目前想转过来做为时已晚。所以说从适应能力和思维方式不健全这个致命的缺陷上来讲，我不适合再工作了。第二个原因是中央号召干部年轻化，应该腾出一个位子让给那些年富力强的同志。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水平，又不成熟的干部，在我们党向知识化、年轻化的进程中，像我这样的人属于淘汰的对象，淘汰下去会使我们干部队伍的质量更高。不要简单地看我做了几件事情，关键还要看整体素质。 记：您退下来后打算做些啥？姜：回家，我还真想当农民种地，我对农民有感情。至于这个想法能不能实现，那是后事了。老家我母亲有一亩多地，我们邻居家有两亩地，他们出去做生意，那地空着。我想这三亩多地，一亩栽树苗，也为绿化造林做点贡献；一亩地种粮食，够我吃；还有一亩多地就种红薯，一来红薯的价格涨了，二来也有点象征意义。到时候欢迎你到我老家，我请你吃我亲手种出来的红薯。哈哈！ 记：那好哇！到时候我们联手组建一个“黑脸红薯经贸公司”，好好开发一下。不过您不觉得，承受这样的结局有些“悲凉”吗？顺便问一句：您平时笑容多吗？或者您哭过吗？ 姜：笑和哭。有意思。我觉得现在人人都在笑，腐败分子在笑我：嘿！黑脸多傻，尽干些得罪人又没利图的事儿，但他们最终是要哭的；同样，我也在笑他们，因为他们早晚要受到制裁，我会笑到最后的，其乐无穷。至于哭，也是有过的，但不多，比如面对上访的平民百姓，听他们痛苦的申诉，我有时会忍不住掉眼泪。 记：请问，您的家人不仅没沾到你的光，反而跟您遭了不少罪，对他们，您有没有愧疚？ 姜：我想，如果从一般的平民生活来衡量，那不仅有愧于家人，更是有负于家人。我在魏县查处假药案时蒙面持刀歹徒把我妻子吓成精神失常，现在遗留下严重心脏病。后来又遇过给我送炸药包，女儿被恐吓失学，这已经不仅是有愧了，但换一句话讲，想做一个报国安民的好官，想做一个有资格代表最广大人民利益的共产党干部，这些应该是正常的。做反腐败斗争工作每天在查处案件，惩治贪官污吏，哪能没有牺牲？我说牺牲不仅是前途上的牺牲，也不仅是家庭上的牺牲。历朝历代满门忠烈的人有的是，何况我们是共产党人。 姜瑞峰的自勉歌 瑞峰将知天命警度不惑之年 忆往所为之事喜怒荣辱悲欢 为民平怨雪冤伸义惩贪历险 公案结下私仇幸得百姓赞叹 祸虽防不胜防效包平生所愿 生死本无定律壮烈方垂千年 欲将执法如山势必廉洁为先 似想守身如玉时有知足之感 色财投来不动薪俸妻餐安然 人生之初本善怕只到来习远 幼度贫寒之苦更感今日之甘 憾昔求学无几幸得父母慈严 故以匹夫之勇以求愚智得展 目睹腐败殃民焉能袖手旁观 愿以鞠躬尽瘁誓保国泰民安 姜瑞峰一九九六年四月二十四日凌晨于清河 (编者注：1996年4月24日，姜瑞峰在查处一起背景复杂的偷渡案件时，凌晨4点钟，在百感交集，各种情感油然而生的冲动之下写了这首自勉歌，总结其半生的情怀。后请人铭刻石牌，置于桌几，不时自勉。) 姜瑞峰人物档案 姜瑞峰，现任中共河北省纪委委员，中共石家庄市委常委、市纪委书记，中纪委杭州培训中心兼职教授，北京经贸大学顾问教授。多次受到上级党委、政府及中央的表彰和奖励。近十几年来，十余次立大功、一等功，先后被中央纪委命名为“全国模范纪检干部”，记一等功，被中组部命名为“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”，被中宣部、人事部授予“人民满意的公务员”称号，被河北省委命名为“反腐败勇士”等荣誉称号。1949年7月生于山东单县，1963年11月(14岁)参加了工商行政管理工作，先后在河北省魏县和永年县担任市场管理员、市管会负责人、工商所长、经检队长、大队长。1991年2月任永年县委常委、县纪委书记。1994年12月，河北省委任其为省纪委重点案件检查室(副厅级)主任，负责查处省管干部中的大要案工作，由于先进难当和查办大要案而触动关系，1997年12月平调石家庄市，任市委常委、纪委书记。 姜瑞峰主要政绩一览 1985年曾历经风险，查处震动全国的魏县假药案，查明制售假西药数以百吨，涉及党员干部和不法分子数以百人。鉴于政绩突出，先后三次被上级党委、政府记大功、一等功。在永年县任工商局大队长期间，连续查处坑害农民群众的重大案件690余起。四年四次立大功、一等功和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(党务工作者)。在担任永年县纪委书记的近四年间，不仅为群众解决了大量的实际问题，还连续惩处了党员领导干部违法违纪案件514起，尤其是“两霸”、“青娥冤”等有影响的案件。被河北省委、省政府命名为“反腐败勇士”称号；1994年9月中央纪委向全国通报表彰，并号召全国党员干部向“反腐败勇士”姜瑞峰学习。 1994年12月，被委任为河北省纪委重点案件检查室主任的他，先后主持查处了重大、复杂案件30多起，涉及地(厅)级和县(处)级领导干部30余人，乡(科)级干部100余人。其间，他被中央纪委荣记一等功，被授予“全国模范纪检干部”等荣誉称号。三年间，先后主持查办了“杀人犯当兵案”、“特大移民案”、“倒划税款案”等多起大案要案。 1995年10月在河北省第五届党代会上当选为河北省纪委委员。1995年1月被中央纪委记一等功；1996年1月被中央纪委授予“全国模范纪检干部”1996年7月被中央组织部评为“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”，1996年9月被中宣部、人事部授予“人民满意的公务员”称号。为不负组织和群众所望，团结班子，带动队伍，使石家庄市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得以很大推进，清理移动电话、向公、检、法委派会计、清理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、实行廉洁自律核实等开创性经验，受到了广大干部群众的拥护和赞扬，得到了中纪委、省委和省纪委领导的充分肯定。1998、1999两年中央纪委四次向全国发出通报，表扬并推广石家庄市纪委的经验；尤其是他们创建的“农村下访工作队”、“城市下访工作队”先后得到了省委、省政府、省纪委行文推广，广大群众拍手称颂，引起强烈反响。在省委1999年初考核中被评为政绩突出个人，被省委、省政府授予两个文明建设先进个人。2000年石家庄查案1300多起，其中大要案600多起，涉及县处级以上干部44人。(编自《新民周刊》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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